靳海濤：中國創投往何處去
時間：25-12-09 來源：投資界
靳海濤：中國創投往何處去
一年一度創投圈盛會如約而至。2025年12月2-5日，由清科控股（01945.HK）、投資界主辦，匯通金控、南山戰新投聯合主辦的第二十五屆中國股權投資年度大會在深圳舉行。本屆大會集結逾千位頂尖投資人、領軍企業家，打造兼具深度洞察與互動活力的“創·投嘉年華”，致力成為觀察中國科技創新的窗口。
會上，前海方舟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前海母基金首席執行合伙人靳海濤帶來《從全球視角看創投的戰略作用以及對中國創投發展趨勢的展望》的主題分享。
以下為演講實錄，
經投資界（ID:pedaily2012）編輯：
大家好！很高興來到清科年會，和大家分享對創投領域的一些看法。
要理解任何一個行業的發展趨勢，本質在于洞察需求和供給的變化趨勢，以及為適應這種變化而在產品與服務上所推動的改革與創新方向——股權投資亦不例外。從需求層面來看，就股權投資而言，尤其要關注兩個維度：一是國家的戰略需求，二是投資基金自身需求。當這兩者高度契合時，往往能帶來非常好的效果。
先說國家戰略角度。每一個國家都將創新作為核心發展戰略，但實現路徑各有不同，主要有兩種。其中一種是創新投資驅動戰略：通過構建創投和資本市場的創新金融生態，傾向支持中小企業、顛覆性技術突破，鼓勵為創新而冒險，從而激發社會的創新活力。美國、以色列、中國均是這一路徑的代表。
在這一戰略推動下，大量資本持續涌入科技創新領域，以創業與創投為引擎，點燃科技革命，不斷開啟新一輪經濟增長周期，從而實現持續領跑。比如，美國在全球市值前二十企業中占據17席，前五名更是全部由美國企業包攬；國土與人口規模有限的以色列，卻擁有僅次于美國和中國的納斯達克上市公司數量；再看中國臺灣，自20世紀70年代起成功推動產業轉型，培育出臺積電、聯電等一批全球半導體龍頭企業。
另一種則是傳統投資驅動戰略。并非這些國家不重視創新，而是更傾向于沿襲傳統路徑——融資渠道以傳統銀行為主，回避創新風險，傾向于支持大企業的漸進式創新。日本、西歐部分國家以及俄羅斯是這一模式的代表，其結果是依賴舊有路徑，對創新投資不足，容易陷入長期增長停滯。比如日本雖是公認的技術強國，但不是創業強國，接連錯失互聯網、5G、新能源和人工智能等發展浪潮。歐洲發展緩慢、觀念保守，資本市場不活躍。俄羅斯則嚴重依賴能源產業，在當前全球競爭最激烈的電子科技與信息技術領域已基本出局。
對比上述國家的發展狀態可知——兩種創新戰略路徑所帶來的結果可謂天壤之別。說回國內，多年來中國堅持創新投資驅動戰略，要感謝在座各位，大家一起推動了中國科技創新。
我們看到，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和發展創業投資，加快實施創新投資驅動戰略。特別是近年來，中央給予創業投資極高的政治定位。這為我們應對困難和挑戰提供了強大支撐，從而迎來新的發展周期。我們也看到，在創投的支持和推動下，中國科技產業正在經歷從學跑、跟跑到并跑，部分領域已邁向“領跑”的歷史性進程，取得了一系列矚目成就。
自1999年創投出現以來，我國GDP增長超13倍，其中投資的貢獻率超過43%。這一成就雖非創投一己之力，但創投在其中發揮了極大作用。正是在創投的持續支持下，中國逐步構建起全球最完整的產業鏈體系——全球500多種主要工業產品中，約40%以上的品種產量位居世界第一。這也意味著，任何試圖與中國“脫鉤”的做法，在產業基礎面前都難以實現。
可以說，創投培育了中國最優質的企業主體——上市公司，超九成的科創板上市公司、超五成的創業板上市公司，都是創投支持發展起來的。對于很多企業，創投機構都是“投大錢、占小股”，貢獻非常之大。
不僅如此，創投還在加速“補短板”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比如在重金投入的半導體行業，涌現了中芯國際、寒武紀、摩爾線程、長鑫存儲、新凱來等一批標志性支柱企業。同時，創投也扶持起中國在全球領先、占據統治地位或具有鮮明特色的產業，涵蓋新能源、通信、交通科技、人工智能和生物醫藥等。事實證明，創新投資驅動是正確的戰略選擇——有力支撐了科技創新，驅動經濟發展，助力國家綜合實力持續提升。
再來說投資基金需求。投資基金的需求是什么？選擇投資賽道和標的時，考量的是能否為投資人創造良好回報——這是第一位。就像鄧小平同志講的，“發展是硬道理”。對投資而言，道理同樣樸素：如果不能實現盈利，其他說得再好也難以為繼。
我認為，當前創投基金應主要圍繞五大進程及方向進行布局，有望帶來良好的投資回報。
第一，補短板進程。解決“卡脖子”環節，以技術突破保障產業供應鏈的安全與自主可控。
和過去不一樣，如今試錯機會更多了。地面坑坑洼洼，在某些時候會比平坦的時候更容易形成創新氛圍和良好結果。我們觀察到，越來越多企業正從被動應對轉向主動卡位。以前海方舟為例，這些年在半導體領域重倉投資了長鑫存儲、摩爾線程、新凱來等企業，投資超20億元，支持了國家在關鍵產業補短板的進程。
第二，數字化進程。未來一定是“無數不在”，用數字技術改造傳統產業、重塑生活與工作場景，將成為趨勢。這一點，國務院也在大力推行。我認為中國在這一進程中表現尤為出色，軟件與硬件的深度融合，全面提升了社會各領域的效率，數字化的布局非常重要。
我們也在這一方向上積極布局：一方面重點聚焦傳統行業的轉型升級，投資了聚玻網——玻璃行業最大的產業互聯網項目；另一方面前瞻性布局前沿科技，早在十年前天使階段就投資了越疆機器人。越疆已于去年底成功上市，受到資本市場的熱捧。此外，我們較早布局無人駕駛賽道，支持企業試驗新場景，目前無人駕駛車輛已在物流體系逐漸開始實現規模應用。
第三，碳中和進程。能源結構轉型是確定性的趨勢，其中我們看到碳中和經歷了階段性轉變：最初由金融產品推進，隨后進入政策驅動階段，如今已邁入需求推動型階段。在歷史演化進程中，創投起到了極大作用。我從深創投到前海方舟，最早投資的就是一些碳中和企業，到現在我們去投碳中和產業的新技術。沿著這一路徑看，或是早期階段，或是需求爆發前夜，或是技術尚不成熟但代表未來方向，這些都需要創新、需要外部的資金支持。
我曾與一位資深材料專家交流，他跟我說：“你投固態電池，就是被人騙錢了。”當時我很不開心。但事實證明，固態電池領域也取得了一些長足的進步。所以，顛覆性創新，需要外部的力量支持，來改變原有結構和勢力，這一點非常重要。
第四，大健康進程，從“對癥治療”轉向“根治疾病”。這些年來，中國生物醫藥產業的變化非常大，基本評價是已實現與歐美并跑。有一個預測——未來七八年，中國將領跑生物制藥領域。這一判斷我基本認同。
我們更關注生命科學的前沿方向，圍繞基因、細胞等領域的創新投資，通過科研突破，延長人類壽命、減輕疾病帶來的痛苦。在細胞治療方面，我們已布局CAR-T賽道。相比國際同行，國內企業有一些差異化的優勢。同時，我們也重視基因編輯技術，投了一些早期項目。
第五，消費升級進程。我一直主張，目前資本市場對消費領域關注明顯不足。這是一種誤判，因為消費極其重要，不僅支撐經濟增長，也是提升老百姓物質與精神幸福感的重要基礎。消費企業也在持續升級，理應獲得投資支持和資本市場的關注。我們在這一領域也進行了很多布局，效果也不錯。
以上是我從全球視角對創投發展戰略作用的思考。兩個需求層面展開了討論，從國家需求出發應該怎么去走這條路，從投資基金需求出發如何選擇一個好的賽道，以給投資人帶來良好的投資回報，同時支持國家的發展戰略。
接下來，我再簡單談談對中國股權投資新階段的一些市場展望，提出七點看法與建議。
一是“投早，投小，投未來”，大力發展“耐心資本”是國家構建健康、韌性創投生態的基本要求，也是創投商業形態的初心與本質要求。怎么才能做到？我認為出資人、管理人和監管人應該有所突破，有以下幾點：
首先，在指導思想上應該鼓勵創新、寬容失敗。其次，基金的存續期限應放寬——不僅針對未來新設基金，更應從當前運行基金著手調整，真正從當下做起。第三，應摒棄對短期回報的過度追求，特別是不應將DPI作為指標。投早、投小不可能快速實現DPI。若強行以DPI為基本考核要求，既無法做到“耐心”，也難以真正落實“投早投小”。第四，研究開道，錘煉創投團隊的眼光。第五，應給予長期投資稅收優惠政策。第六，優化退出機制，按投資期限來安排退出的限制性要求。
二是逐步優化股權投資的資本來源。我認為，未來中國股權投資行業的資本來源結構應形成“三足鼎立”——即由政府資本、各類金融資本以及家族財富資金構成。
而當前現實是，政府資本占據主導地位，這種結構顯然失衡。要優化這一局面，亟須在近期采取切實舉措：引導銀行、保險、信托、券商、擔保等金融資本將股權投資納入其重要的資產配置方向；同時，大力扶持發展政府引導母基金和市場化母基金。
一旦母基金得到充分發展，“三足鼎立”形成，長期困擾行業的募資難問題也將得到有效緩解，募資亂象被遏制，“魚龍混雜”的現象會大幅減少。我們這個行業本來應該做的是低風險、中高收益的事，實現這種局面才能夠讓大家共同感受到。
三是股權財政和資本招商正成為各地政府實現土地財政轉型的重要手段。可以看到，合肥現象被各處效仿，為適應這一變化，我認為創投機構在商業策略、工作方法和產品設計上勢必要有所改變。事實上，已有部分機構開始轉型。那些能夠率先適應并積極融入這一變化的機構，有望搶占先機贏得“頭啖湯”，帶來良好的經營效果。
四是創投機構應更加重視投后管理與服務，堅持“三分投、七分管”，幫助企業整合資源、克服困難、加速成長，而非一味追逐所謂的“爆款”。過去，機構只要押中一個爆款，即便其他表現平平也無所謂。但如今，爆款概率降低了，就要通過扎實的投后服務來幫助企業，這也是盡到創投的社會責任。我觀察到，失敗往往源于兩個原因：一是投資眼光出了問題，二是投后管理服務不到位。
五是從中央到地方應大力發展S基金和接續基金，構建起前赴后繼的創新投資生態。沒有活躍的S基金市場，“耐心資本”就容易淪為空談。在這里，我也特別提醒行業和政府：歷史上，龐大股權投資資產可能會發生退出擠兌現象。化解這一風險的關鍵，在于大力發展S基金和接續基金，否則將非常不利于實體經濟發展。但當前推進速度仍不足，許多機構仍將S基金視為新生事物，對其底層資產判斷困難、交易定價存在的諸多風險都亟待研究解決。
六是堅持百花齊放，創投基金和資本市場應支持各行業的均衡發展。在中國，這一點尤為重要——可以有重點扶持的領域，但不能有些支持，有些不支持。我認為應該避免過度集中，讓各行業的創新活力都得到充分滋養與釋放。
七是維護健康的二級市場，大力支持創新企業IPO和參與并購重組。一級市場的繁榮，依賴于二級市場合理的估值和暢通的退出通道，必須精心維護，大力發展。我認為不必過分擔憂擴容所帶來的兩極分化，這是正常現象。
以上是我本人對中國創投下一階段發展趨勢的思考與建議。我相信，唯有制度包容、資本多元、退出暢通、服務深耕，才能讓中國的創新企業蓬勃發展。在此，我也呼吁社會各界同心聚力、大膽改革，在這場百年變局中不負時代，共建屬于中國創投和創新企業的黃金時代。
源自--投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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